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之关键问题

　　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是新时代我国实施制造强国战略的重要举措。党的十九大报告要求“促进我国产业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培育若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表明建设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已经提升至我国制造强国建设的议事日程。今年2月，党中央、国务院发布《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明确要求“以深圳、东莞为核心在珠江东岸打造具有全球影响力和竞争力的电子信息等世界级先进制造业产业集群”，工业和信息化部正在推动全球先进制造业集群建设，粤浙苏等省政府也积极部署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的行动计划。我国将进入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建设发展的好时节。

　　值得注意的是，建设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与科技-产业的融合息息相关，涉及国家竞争优势的再塑造。当前我们正置身于以中美经贸摩擦为代表的国际敏感环境中，而我国世界级产业集群建设还属于初级阶段，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了解集群的全球化发展背景，清楚发达国家推动集群发展的战略、政策和计划，明确我国提升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竞争力的手段和方式，并对我国培育和打造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中将面临的一些关键问题做出分析判断，从而稳步推进集群的高质量建设，加快我国迈上制造业强国的步伐。

　　我国建设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全球化背景

　　当前世界竞争格局正在发生深刻变化，全球产业和创新活动的高度网络化引发了产业创新组织的深刻变革。特别是技术与制造的深度融合发展正在加快制造业的网络化进程，全球竞争更多体现在多层次、跨技术领域的制造创新网络之间的竞争，较为突出的就是先进制造业集群之间的竞争。近年来，欧美等发达国家纷纷设立国家计划，打造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产业集群（包括先进制造业集群），并视之为提升本国竞争力的有力手段。德国联邦政府2005年制定面向联邦政府所有部门的集群战略，2007年提出“领先集群竞争计划”，试图打造15个世界级创新集群。日本政府2002年设立“知识集群计划”，2010年设立“区域创新集群计划”，打造17个全球性创新集群。美国国会2010年通过《美国竞争力再授权法案》，设立区域创新（集群）计划，推进横跨美国大陆的56个创新集群。欧盟2008年确立打造世界级集群的战略目标，欧盟委员会2009年提出“欧洲集群卓越计划”。上述集群自建设以来，很大程度上作为这些发达国家及地区的创新发展的平台，积极推动了创新生态系统的形成，并有效带动了更多世界级创新集群的兴起。

　　为什么要打造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

　　国家竞争优势的来源正在发生变化。几十年来，竞争优势来源于地方市场竞争、产业集聚的理念正在发生深刻变化。地方市场竞争引发的技术外溢与创新遇到瓶颈，企业投资于高风险、复杂化的高技术研发的意愿下降，一些重大的高技术突破有可能带来大规模的技术外溢与快速的产业创新能力提升，因此，创新合作与知识外溢已经成为制造业竞争新优势的来源。201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罗默的新增长理论认为，知识外溢与研发决定一个国家的长期经济增长。鉴于创新合作与知识外溢来源的多样性，获得竞争新优势需要发挥市场、政府在配置资源中的决定性作用与引领作用，也要发挥创新型网络组织在配置创新资源、思想知识中的联动作用。与政府、市场以及企业相比，集群作为一种创新型网络组织更了解产业的技术前沿、重大问题与突破路径，具有能够更加有效地配置创新资源的优势，能够快速提升地方的全球竞争力，有助于集群所在地区的企业提升创新能力，加快迈上全球价值链中高端的进程。

　　如何提升先进制造业集群的全球竞争力

　　建立新型的、非营利型的集群网络化协作组织（简称网络组织）是产业组织变革的首要着力点。集群网络化协作组织是一种新型的、网络化的高端合作产业创新组织，是连接政府和市场的纽带，是集群网络化发展的“织网人”，是推动形成组织共治、利益共享、合作共赢的集群发展模式。建立集群组织，打造促进创新合作、知识外溢的体制；开展研发合作，增强地方制造业的根植性、本地性；推进国际合作，增强地方制造业的竞争性、全球性，因此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离不开制造业发展地方化力量与全球化力量的有效对接。

　　建立集群组织

　　集群组织是指为了提升当地的全球竞争力，同一地区、同一产业相互竞争的若干企业联合起来，与相邻的大学、研究机构开展合作，通过建立集群组织（Cluster Organization）即集群合作促进机构，促进集群成员开展技术研发合作与国际技术交流合作，增强当地产业的创新力与产业技术的根植性，形成既竞争又合作（“竞合”组织模式）的集群网络结构。一个地方企业竞争越激烈，越有利于知识外溢，越有利于提升企业的创新力与全球竞争力。设立集群促进机构，为地方知识外溢建立了相对固定的渠道与内部化机制。发达国家集群组织的功能是多方面的，主要包括网络化、技术支持、商业支持与合作、教育培训、研发合作、集群组织管理、国际合作、孵化创业支持、政府公关、基础设施等。

　　德国的领先集群组织多数以联合会形式注册、以公司形式运行管理，由董事会、委员会，或者由核心成员（企业、大学等机构）、伙伴、区域成员、雇员构成。董事会由获得领先集群竞争计划资助的核心成员构成，制定集群的发展战略。委员会设计集群的活动，集群委员会成员主要来自大公司、公共研究机构，少数来自集群伙伴。集群伙伴积极参与集群的事务或活动。集群组织主要关注基于技术联盟的研发合作、国际合作及集群之间的合作，也关注公共设施（如IT平台）、教育培训，典型的如德国工业4.0旗舰集群即It’s OWL集群。

　　开展研发合作

　　研发合作是集群建设的关键环节。在研发合作中，集群成员可以共享许多对集群成员与产业发展十分重要的信息、技术、技能、设施（研发设备、监测设备）等，加快大学、研究机构与企业的技术对接，进而提升企业的创新能力，加快小企业发展，促进地方的创业水平，夯实地方产业的地方根基，在未来产业技术发展路径、前景上形成共识，形成地方发展命运共同体。法国竞争力集群侧重基于集群内部的技术联盟的研发合作。在法国两个世界级集群中，Alsace生物谷集群在2005-2010年间共计支持了56个研发联盟项目，里昂生物极集群在2005-2011年间共计支持了24个企业之间的36个研发联盟项目。

　　推进国际合作

　　国际合作，特别是国际研发合作是集群走向国际化、获得国际影响力、全球竞争力的关键环节。国际合作是德国领先集群、日本知识集群、法国竞争力集群建设的核心内容。德国联邦教育与研究部2015年发布“集群-网络-国际化计划”，旨在加快领先集群、创新网络的国际化步伐，加强德国与其他国家集群、网络或地区的国际合作。目前已通过竞赛开展了32个国际合作项目，其中包括10个领先集群（领先集群总数为15个），涉及我国3个城市，其中包括香港、四川巴中市和甘肃白银市。每个合作项目执行期为4年，联邦资助每个项目400万欧元。项目遴选分3年进行，每年10个左右，因此该计划执行期为2015-2021年。

　　如何驱动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壮大

　　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既离不开如上所述的集群组织或集群发展促进机构，也离不开资金和激励机制，三者共同驱动世界级竞争力集群的发展进程。集群组织制定集群发展的战略、章程、技术路线图和计划，是世界级集群培育的责任主体，是集群网络能够独立、自主运行的组织保障。资金是世界级集群执行集群政策、集群自身运行的“血液”，是集群组织活力的保障。基于信任、互惠等激励机制是世界级集群独自运行的“灵魂”与“动力”，是确保集群网络组织不同于市场组织、政府组织的关键所在，也是确保集群网络组织能够不受市场的利益与价格、政府的权力与命令所左右的标志。

　　资金资助

　　中央政府提供资金是培育世界级集群的关键所在，是激励地方的企业、大学、研究机构等相互承诺、建立集群组织机构、提升当地竞争力的重要保障。德国等发达国家为集群发展提供了大量的资金，为相关国家创新活动的集群化、网络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德国联邦政府为“领先集群竞争计划”投资6亿欧元，每个集群4000万欧元，资助时间为5年，为“走向集群计划”投资100万欧元（2012-2015年），一个集群最多获得4万欧元，资助时间为9个月。日本文部科学省在2002-2009年期间设立了18个知识集群和89个城市区集群，其中对知识集群投资4.7亿欧元，每个知识集群平均2611万欧元，对2002-2006年期间建立的59个城市区集群投资1.5亿欧元，每个城市区集群平均254万欧元。

　　激励机制

　　互惠、信任、卓越精神是网络治理的核心激励机制，是集群网络治理成功的关键。包括集群网络在内的网络组织不同于市场、政府（或层级、科层）的组织形式，通过互惠、信任、卓越精神等激励机制（而不是市场上的收益与价格，或政府中的权力与命令），网络组织能够促进解决经济社会发展中面临的许多市场和政府都不易解决的难题，特别是创新能力提升问题、可持续发展问题。美国、德国、法国与日本等国政府通过设立董事会、联合会等集群决策机构、公私资金1:1匹配等形式，确保互惠、信任激励机制在集群运行的支撑作用。

　　卓越精神是培育世界级竞争力集群的重要因素。欧盟2008年发展世界级集群的政策文件，强调：“强有力的集群提供了创业动力、与顶级知识机构的紧密联系以及创新主体之间更加协同的良性互动的局面。它们有助于建立以知识为基础的经济，从而实现里斯本增长和就业伙伴关系计划的目标。所以，追求卓越应是重中之重。”同时指出，“进一步增强欧洲竞争力的关键是在各层次上追求卓越，充分利用集群提供的潜力。”

　　在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建设中政府与市场的深度合作关系

　　一个地方全球竞争力的提升离不开当地企业增强创新能力，需要企业跨越技术创新道路上的“死亡谷”。政府与市场深度合作，会为企业跨越“死亡谷”提供新的可行的通道。为此，政府可以为高技术企业跨越技术创新的“死亡谷”架起两座桥梁，即高度专业化的技术平台与技术基础设施，这样才能显著降低高技术企业的技术投资规模与研发风险，缩短企业高精尖技术创新的时间，激励企业使用相关的技术平台开展各种技术概念设计探索，进而使用相关的技术基础设施中的分析工具与标准、度量方法、软硬件界面等测量、确定、辨识、诊断新技术的成分、成色与特性，然后将新技术推向中试、大规模商业化阶段。

　　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的标准

　　世界级竞争力集群并没有全球公认的标准。美国硅谷、128公路、北卡三角研究园是全球公认的世界级竞争力集群，世界各地的其他产业集群还没有达到这三个集群的竞争力与影响力。欧洲委员会提出过发展世界级集群的政策文件。德国、日本、法国等国家在建设世界级竞争力集群时往往使用不同的标准。德国领先集群的遴选标准强调进入国际顶级联盟，强大的科学经济基础与发展潜力以及高水平的沿全球价值链的区域资源整合。日本设立全球型区域集群即世界级知识集群，考虑的是集群吸引全世界的人才、技术、资金的潜力。法国竞争力集群在“竞争力集群计划”第二次评估中被界定为全球型与全球使命型，侧重集群成员的经济潜力与研发能力。一般来看，一个世界级竞争力集群是所在产业的核心技术的源头，主导产业产品销售到全球主要竞争集群或地区，若干骨干企业位于所在产业全球价值链高端，得到全球相关集群、地区或企业的广泛认可。

　　在世界级竞争力集群建设中政府作用

　　在世界级竞争力集群中，政府扮演主持者、协调者、项目经理、经纪人、金融家或连接网络的角色。应当依据产业集群发展的自组织程度，政府决定介入培育世界级产业集群的阶段以及方式。总体来说，在产业集群初始发展阶段，政府推进建立集群网络化协作组织，协助集群组织制定产业集群发展战略，提供必要的资金支持；在中间发展阶段，集群组织发挥枢纽作用，集群成员共同研究制定协同创新的制度安排，形成组织共治、优势互补、风险共担、利益共享的合作治理模式；进入成熟发展阶段后，政府退出集群管理，集群自主运行，不断提高自身的创新能力、管理能力和国际化水平。

　　地方政府和集群组织应对标同领域世界级产业集群，制定面向跟踪、缩小竞争力差距的中长期国际合作计划，与相关的集群组织、企业、大学、研究机构及其所在地区政府建立长期密切的合作关系，建立技术合作研究中心，设立先进制造业集群创新高端论坛，为国际交流合作提供各种便利，建立国内外集群组织之间年度互访、日常交流的渠道。

　　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培育能否拓展到其他领域

　　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的核心思想、机制、路径和政策框架同样适用于新兴产业、服务业、科技产业等各种产业领域或技术领域，甚至适用于扶贫开发。德国、日本、法国的世界级竞争力集群不仅仅涉及制造业，还涉及新一代信息技术产业、新材料、生物技术、新能源产业、节能环保产业等新兴产业。世界级服务业集群包括德国的软件集群、物流业集群和日本的医疗保健业集群。世界级科技产业集群包括由若干大学和研究机构为主构成的产业集群，如日本的医疗研究集群以及美国的海洋科技集群。美国区域创新集群模式被用于农村乃至落后地区的扶贫开发。

　　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需要多长时间

　　政府往往需要中长期、分阶段推进世界级竞争力集群建设。美国推动区域创新集群已有10年，德国24年，日本18年，法国14年，挪威17年，其中德国、日本和挪威分别在实施集群计划12年、8年和13年后推出其世界级竞争力集群计划。由此可见，培育世界级竞争力集群一般需要至少10年以上的时间。

　　特别是集群组织是在市场、政府之外非常复杂的网络组织，在创新驱动发展中具有市场和政府不可替代的作用。发达国家学术界对产业集群组织及其政策开展了20多年系统深入的研究，我国这方面的研究还相当薄弱，有关世界级竞争力集群政策的系统研究也非常有限。建立有效的世界级产业集群的政策体系不是一日之功，需要我国政策界和产业集群界的学者长期不懈的努力。